【1】
时维三月,冠椿城内细雨霏霏飘洒。
这本是一个舒适散懒的季节,街上的行人却少的略显清冷压抑,街两侧规划严整的房屋也在氤氲中越发怯懦起来,天地间似乎只余黑、白、灰三种色彩。
"啪嗒"、"啪嗒".......一双绣有祥云纹案的高缦鞋打破了城池原有的宁静。鞋的主人每往前迈一步,便会踩碎一片水花,使鞋的周围腾起一阵阵雾气,而鞋的主人却漫不经心地走着,丝毫不以为意。
一位袭着鹅黄柳花裙,身着白色藕丝衫的姑娘定定站在原地,望着那素衣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无名之火顿时而生,她不禁惊叹:“思无邪,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恼,她怒,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自己落得如此远,她为什么连她已经停下也浑然不觉?
思无邪、思无邪、思无邪……阿澜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这个名字。
她祈祷着能得到她回身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的目光。可是,思无邪,你竟连这点卑微心愿也无法回应给我么?那我,便只能妥协吧。阿澜挣扎着重新向前迈了一步,转而疾走,最后狂奔,彼时裙摆已全然湿透。
“思无邪!!”
她使尽浑身解数喊出了这三个字。“思无邪!”
远处的女子闻声愣了一愣,将头轻轻一偏,随意披散的乌黑长发旋即在雨中微微摆起。思无邪看到了身后狼狈不堪的阿澜。
阿澜生的很是好看,即使现下十分狼狈,但左右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一对柳叶弯眉微微蹙起,一双含秋杏眼半是委屈半是撒娇的望着思无邪时,顿使人生三分怜惜。与之相比,思无邪则显得清冷了许多,与这天色倒很是相称。
思无邪朝着阿澜走去,无视了方才她的无理取闹,也有意带过了自己先前的出神之举,伸手抚了抚阿澜柔软的脸颊道:“我走的也不快,才这么一会儿就累了?竟还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哪有点神仙的样子。”
阿澜见思无邪朝自己走来便已是欣喜至极,那门子的无名之火早已渐渐消散。或许她对思无邪的要求真的很不高吧。她忍住哭意,将手中的油纸伞举过她的头顶,小声地嘟囔:“你还说呢,我们在这儿走了都快有几个时辰了。”
思无邪闻言一笑:“看来小姑娘还真是走累了啊,不过我们来这凡间游山玩水要自己走的路还多着呢。”顿了顿,又道:“此趟来冠椿城本是来赏那满城的迎春花,谁知偏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实在扫兴。”
阿澜听着思无邪的话语,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思无邪怎么会知道呢,这么十几公里的路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甚至希望能一直陪着思无邪这么走下去才好,又怎么会累呢。只不过阿澜一路走下来觉着身边的人一直忧心忡忡,很是在意,虽然思无邪面上不表现出来,但阿澜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从没有见过思无邪真正的笑过,从几万年前遇到在瑶池喝酒的她开始。自己一直想尽办法的靠近她,最后终于凭着历练的名义与她一起游山玩水,这才走到了她身边。现在,她自觉已成为了思无邪身边最亲近的人,可她苦恼,为什么思无邪不将自己的难过告诉她;思无邪也常常对着她笑,可她知道,她的笑并不是真的开心。阿澜总是相信着自己的感觉。
她也曾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一星半点思无邪过去的事情,但她从来不敢问思无邪,因为怕是再这么一问,思无邪就是真的要弃她而去了。
她永远记得有一年,只因为她偷偷摸摸窥到了思无邪用晨露炼物的秘密,思无邪便要消了她的记忆,而她苦苦哀求,发誓永远不告诉任何人,永远不离开思无邪,才免除了被消除记忆的惩罚,其过程之艰辛坎坷,不提也罢。
至于以晨露炼物之事,阿澜也不觉得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只不过是打着个禁忌的幌子罢了,她以前还见过有小仙童偷偷习这法术呢,唔,倒是没见谁成功过。
也许自己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就是阿澜最大的心愿了吧。
【2】
清晨,冠椿城中。
一路车马踏着秋凉向东方缓缓驶去,浩浩荡荡的队伍却只传来人的窃窃私语声、轻柔的马蹄声,偶有几声轻微的咳嗽,似是怕扰了这还未醒来的城池的宁静。
“小姐,麻烦你注意一点形象!”
李雯赋从轿子上纵身一跃,光滑柔软的绫罗带起了一阵清风,待轻稳的着了地,却不免还是被身旁的小丫鬟训斥了几句。
“悦儿,这可还有世道天理了?平日里被哥哥姐姐们说教也罢了,现在总算逃出来了,连你也敢教训我!”李雯赋忽闪着大眼睛瞪着这名为悦儿的丫鬟。
小丫鬟背过身去,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小姐,我们已经快到古家了,冠椿是仲国的京都,古家又是落在皇城根脚下的,可万不能像咱们在城西家中那般胡闹,丢了李家的脸——面——”
李雯赋很想说些什么反驳回去,不过最后只能撇了撇嘴,心想着如果不能“胡闹”,那她还费劲心思的跑出来做甚。
“小姐~”只见那小丫鬟忽然又神经兮兮的凑上李雯赋跟前,用手扯住李雯赋的袖口,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唇齿抵着李雯赋耳朵小声的道:“不过以前我听茶馆子里面的人说过,城东这边妖气颇重,像你这般淘气,说不定我们还能遇上几只~”
李雯赋本想笑话悦儿道听途说,可忽然想到以前看的话本子,还有听说书人讲的故事,也不禁害怕起来,她死死的抓着悦儿的手,紧张的说:“我说万一,万一我们遇到妖了,那你可不能先跑。如果妖要吃人,那你可不能跑到我前面!”话音刚落,她又不禁咯咯笑起来,她是被自己的话逗笑的,因为她总能仗着主子的身份欺负悦儿,这太让她快活了!如此一来,李雯赋顿时心情大好,妖不妖的忽然对她来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悦儿看着李雯赋的笑颜,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家的小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李家的嬷嬷在轿子里望着这两个时儿咬耳朵时儿互相推搡的小姑娘,她们正值金钗年华,她们的笑声是如此轻盈,她们的体态是如此婀娜,她们好似绽放在冠椿大陆上两朵灵动的小花。
嬷嬷不禁也回忆起自己的孩童时代,想着她那时也绝不会像李雯赋小姐这般淘气。况且有哪家的小姐是因为嫌马车行驶的太慢而不愿意坐马车,非要自己走路的呢?恐怕只有她们家的小姐了。不过李嬷嬷自觉这马车行的也有些过慢了,就算是为了让这韩家大小姐免受颠簸之苦,可这也实在……罢了,她一个外人想这些做什么。
若说到韩家,那是与李家比肩的城西富户之一,因为两家人生意上常有所来往,故韩家的孩子也常和李家的孩子玩在一块儿。
李家最小的女儿李雯赋,打她记事起就一直跟在韩家的大小姐韩子规后面转悠,韩子规也默许她跟着。
在外人看来她俩总有些不搭,不说韩子规大了李雯赋五岁,就说这李雯赋调皮捣蛋可是在城西出了名的,而韩子规截然相反,她是个弱柳扶风、明眸流盼的姑娘,七岁精通女红,十岁吟诗作赋,实属大家闺秀的典范。这俩人是怎么玩到一块儿的?有时候有些事情就会像这样让人毫无头绪,但后来人们也渐渐习惯了。
不过李雯赋知道原因,因为韩子规很讨人喜欢,所以大人们会经常给她些吃的玩的,而韩子规私下里就会把这些东西都拿给自己。在李雯赋心里,韩子规给她的东西一定是全城最好的东西。
【3】
深秋的冠椿比起春日并不衰败,在常人眼中是肃穆的,而在李雯赋的眼中却多了一份俏皮。昨夜里刚下了场秋雨,用一些些力气还能在空气中嗅到秋日的清凉,秋日晨露散发出阳光的味道。李雯赋温柔的抚摸着湿漉漉的老榆树的树干,有时又捡起地上的落叶把玩。
但,尽管李雯赋步子仍然轻快,一想到队伍前面还坐着身体虚弱的韩姐姐,沉重的心情又浮现出来。
李雯赋清楚的记得那还是春日,今年春天特别奇怪,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嬷嬷让她一直待在家里不许她出去,她无聊的要命。当时她听说韩家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就是韩姐姐忽然生了一场大病的事。
悦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告诉她,说韩子规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求亲的人都快排到城东了她却迟迟不嫁,她爹娘心急硬是给她接下来一门婚事,听说那男子长相平行皆属上乘,家里也是有权有势,很是门当户对,可一向乖巧的韩子规这次却异常固执,说什么也不愿意嫁。
“你能想象韩子规哭吗?可她真的一连哭闹了好几日,忽然呕出一口鲜血,不久就病倒了,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可把她爹娘给急坏了,连忙把那婚事推了,也未见韩子规好转……诶你有在听我说吗?”
李雯赋听着悦儿稀里哗啦说一堆,没听进去多少,只是心心念念着怎么也要见韩姐姐一面。
终于在李雯赋多次翻墙未遂,把自己弄的一身是伤以后,李嬷嬷领着她来到了韩家。
李雯赋见到她时是在韩子规的床前。韩子规眼神全无了平日里的灵气,只是空洞的望着从上方随意垂下的幔帐,并未留意到李雯赋的靠近。屋里静悄悄的,子规的口中还痴痴的念着什么,李雯赋凑近了听,似乎是在说着,说:“麻子……麻子………”
“姐姐,姐姐……你是想吃麻团么?我现在就去给你买好不好,你不要像现在这样了好不好?”
李雯赋实在不敢相信这是往日里那个笑吟吟把好吃的好玩的都往她怀里堆的好姐姐。她在床前望着这个与往日相差甚远的她,心疼极了。
韩子规好像听见了李雯赋的呼唤,吃力地将头缓缓转过来冲着她,微微张了张嘴,却并未发出什么声音。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李雯赋以为韩姐姐要睡着了的时候,听见身旁传来了温软微弱的声音:“姐姐不想吃麻团……姐姐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什么呢?李雯赋强忍着要脱口而出的心情,她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打断韩姐姐。可她好难过,她最崇拜的韩姐姐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这是李雯赋永远也想不懂的。
一滴清泪从韩子规眼角悄无声息的滑下,滑过那本就苍白的脸颊,最终不知了去向。
“因为……那个人。”
再后来,李雯赋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十二年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春夏,现在居然天气转凉便已入秋了。
到了秋天,韩子规日日饮药,可病却不减反增,她每日都会咳嗽几个时辰,然后睡去,醒来,又再睡去。韩子规的爹娘急的焦头烂额,毁的肠子都青了。他们找来了城西许多有名望的大夫给韩子规医治,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大夫们虽看不出这病因,却都安慰她爹娘道这怪病应该暂时不会危及性命。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便建议韩小姐去城东古家一试,古家是有名的医道世家,因祖上曾任过太子太傅,故紧埃皇城而落。古家医术精湛,只是不为寻常人医治,颇有些失了医德的名声,至于什么是不寻常的人,没有人能弄懂古家的标准。
韩子规的爹娘爱女心切,不顾路途遥远,随即安排了十几辆马车,带着几十名家丁随韩小姐于深秋时分一同前往城东,出手十分阔绰,生怕韩子规受到什么不公的对待。韩子规看着这大阵仗,也未说什么。
李雯赋得知韩子规要启程的消息,连忙跑来送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活生生成了一个小泪人。
韩子规只得无奈的、用柔弱的语气对她道:“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见雯赋仍哭个不停,韩子规又道:“那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城东?”
……
什么?
什么!
李雯赋胡乱抹了把脸,望着韩子规喊道:“真的吗?我能去吗?”
韩子规刮了刮李雯赋的鼻尖:“你个小丫头,我还不知道你,我病了这么久没人陪你玩,一定无聊坏了吧,这会儿肯定想方设法的要从家里跑出来呢。”
李雯赋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又羞红了脸,半晌说道:“可我也是真心实意想见姐姐的……”
“好啦,我去和你娘说说,你带着悦儿一起,过几日我们便出发了,城东的新鲜玩意儿断是比这里多的。”
“唔……姐姐,你最好了。姐姐,我还听悦儿说,到了古家你的病就好了,是真的吗?”
“呵呵,悦儿这个小灵通,说的自然是真的。好了,你快回去吧。”
李雯赋闻之欣喜极了,跟韩子规道了别,便蹦蹦跳跳的跑回家,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悦儿。她实在太开心了,姐姐的病要好了,她还能去城东玩耍,她好爱这个秋天!
彼时,韩子规望着李雯赋离开的身影,肩膀一颤,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驶向城东的队伍行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临近正午时分到达了古家。此时街上已经有许多人了,城内喧闹起来。有一些布衣朝车马队伍围拢过来,想看看何许人也能有如此大阵仗,或将马车停在这古家门口。
韩子规被搀着走下马车,有意忽视了被人注视的目光,只是出神地想着:
“麻子,深秋了,有些冷。”
“你若再不来寻我……”
“我便……”
“我……”
唯有带着凉意的秋风卷起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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